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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報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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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夜,雷聲大作,樹木在這風雨中搖晃不止,隨著又一道閃電劈下來,其中一棵松樹立時斷了枝丫,落在新立的碑上。

驟明驟暗的光下,隱約可以辨出,碑上寫著“寧春之墓”,只有這四個大字,此外無他。

少女的魂靈漂浮在空中,看著這四個大字,嘴角牽扯出嘲諷的弧度。孤魂野鬼,莫過於此。

寧春不過十八歲,尚好的年華,卻為惡人所迫,自盡而死,葬在了荒郊野外,今兒是她頭七。

這幾日祭拜的人寥寥無幾,大多是朝她墓碑吐唾沫的,她著實是被人恨透了。

實際上她又做過什麽呢?十八歲還未嫁人便活該被縣令強娶做小妾嗎?她不從便罵她爬床還想立牌坊,直接把她重病的爹爹投入牢中。

更絕的是,縣令之妻林氏生不出兒子,和她以姐妹相稱,趁她放松警惕之際,將她關起來,預備送給縣令。而她意識到不對時已經晚了,只得抄起剪刀了結了自己,死也要清清白白的。

最後縣令對外宣稱,新納的小妾與外男不清不楚,被發現後畏罪自盡。

呵,多麽美妙的由頭,將自己摘的幹幹凈凈,她死了還得受人們唾罵。

寧春唾了一口:“色胚子,是你害的我,我就不信你晚上睡覺不心虛。”

她想過了,她要趕在投胎前要了縣令的狗命給她陪葬,大不了罰她一時半會兒不入輪回,眼下沒有比報仇更要緊的事情了。

今天是寧春在陽間的最後一天,據說子時之前陰司會派人將不願走黃泉路的鬼捉走,以免亂了世間萬物運行的規律。這是她以前在夫子的書房偷偷看到的。

約摸還有兩個時辰,她得抓緊工夫了。

此處在寧縣西南角,許久無人耕作,荒草從生,成了窮苦人家的墓地。窮人麽,自然沒錢買棺槨,人死了卷張草席,挖個坑葬了便是。寧春就是這樣被埋葬的。

回頭看看那處葬著自己身體的小小墓地,矮小的墳包經雨水沖刷更矮了幾寸,寧春愈發覺得那只是個小土坡了。新墳,濕土,過不了多少時日,誰還知道這裏葬著一個捍衛清白而死的窮人家女兒。

不再有一絲留戀,她知道再也回不到那具軀體了,寧春向著人們的居所而去,那縣令就住在寧縣最大最好的宅子裏。

此時人們大多點起了燈火,辛勞了一天,正是要歇下的時候。沒有人看到,雨夜中有個少女在疾行,不懼風雨,不懼寒冷,向著明確的方向而去。

寧春先前在書上看到,人死後化為鬼,這鬼在陽間行路是飄著走的,實則不然,她現下是時間緊迫,為求快便飄在空中,其實她也可以和為人時一樣腳著地行走的。

話說那縣令自從強迫寧春不成,一時不防她竟自盡了,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,盡管對外宣稱她是畏罪自盡,可就怕有人發現事實大相徑庭,那他還不得被趕下縣令之位?

不過那女娃長得雖然好看,性子那樣烈,最後尋了短見也怨不得他,而且她只有一個病重的父親,勢單力薄的,也沒誰會為他說話,想到這些,他心裏稍安,如此相安無事過了幾日。

可今日到了寧春頭七,他莫名惶惶不安起來,白日裏還好,陽氣重,尚能克制住懼意,安慰自己就算她化成厲鬼也不敢在白天索命。一整日都沒發生什麽怪異之事,但到了晚上,他又害怕起來,連在素來寵愛的妾室房裏都不能安心。

察覺到縣令今晚興味索然,那小妾瞋道:“老爺,您還不如去找夫人。”

縣令聽出寵妾生氣了,忙抱著人哄:“等會兒,你知道府裏我最疼的就是你,這個時候哪能再去找旁人呢,幾下裏都不好看。”

“老爺。”那小妾聲音嬌媚,攀上了他的脖頸。

寧春在門外聽著,暗罵了一句“色鬼”,推門走了進去。

冷風吹得兩人皆是一顫,待看門不知不覺開了,而門口不見一人,有些掃興。那小妾當即整理好已經拉扯開的衣襟,推了縣令一把:“老爺,這風吹著怪冷的,您幫妾身關一下門吧。”

哪只平日對她寵愛有加的縣令卻變了臉色,抓著脫下來的上衣披上,渾身抖個不停。

“那女娃,我錢成裏除了強娶過你,也沒做何事逼迫於你,你死在我家也是自盡的,與我無關,冤有頭債有主,可千萬不要找我啊!”縣令在床上趴伏著,叫得情真意切,好似正是他說的那回事。

好一個錢成裏,連她名字都不記得,就來磕頭求饒,倒是把責任推卸了個一幹二凈。寧春站在不遠處冷笑,她倒要看看,他還能叫出什麽,除了把黑的說成白的,還能將太陽說成地下的不成。

“女娃,不,姑奶奶,祖宗,我知道您來了,出來吧,給您磕頭了!”

那小妾從沒看見縣令這模樣,也給嚇著了,拿被子蓋住自己,盡量往角落裏躲。

“祖宗,您就別嚇人了!”

錢成裏嚎了幾嗓子,連只野貓都沒見著,便疑心是風吹開的門,和幾日前死去的女娃沒有關系,但好歹一個人像龜孫子般的醜態都讓妾室瞧了去,也不好突然再告訴她是風大所致。

心一狠,把小妾踢下了床,那小妾哼都沒哼一聲就暈了過去,顯然是踢得狠了。

這房裏便只剩錢成裏一個能發聲的人了,在他看來四周陡然變得陰森了,恐懼不僅沒有消失,反而纏的更緊了。沒法子,他拿被子蒙了頭,只餘屁股在外,好不滑稽。

“縣令大人,近來可好?”幽幽的女聲,陰冷的氣息即近了。

是她,她還是找來了,他知道也許她就在床邊看著他,他不敢爬出來,以為這樣至少能多活一刻。

錢成裏沒敢說話,抖的篩糠似的身子暴露了他的膽怯。

寧春道:“現在知道怕了?你姑奶奶我還沒出現時不是求著我出來嗎?”

“我現在這樣都是你害的,不還回來怎麽成。”

錢成裏知道今夜難逃一死,想到自己才娶的第十一房姨太太還沒新鮮夠,庫房裏的金銀財寶還沒享受幾回,他好怕死,怕死了以後就什麽都沒了。

他想了又想,這女娃活著的時候尚且敵不過他,死了也不見得多厲害,他堂堂寧縣縣令還怕了一個女鬼不成。

旋即從被子裏鉆出來,一臉的大無畏:“呔,是人是鬼我錢成裏都不怕,你沖著我來又怎樣?本大人有天上的星宿護佑,管他鬼怪邪靈,全都靠邊站!就算,就算你和那女娃認識,我也不會畏懼分毫。”

說罷,為顯氣勢,他還往前上了一步,如果不是在床上的話,想必更有震懾力。

錢成裏說完一通大話,這才發現床前站著一個女子,不是那自盡的女娃又是誰?

只見她穿著下葬時的粗布衣裳,發上別著一根木簪,眼神定定看著他,目光無神,卻滲著透骨的冷意。

錢成裏好不容易攢起的氣勢一下子沒了,臉色霎時蒼白起來,無力地跌下地,“嘭”的一聲,好不響亮。

“姑奶奶,饒命啊!”

寧春不屑的看著他,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,走到錢成裏面前。

“我早說過,我死也不會放過你。”

明明是少女,即使現在除了臉色白得厲害,雙眼無神以外,也看不出她已化了鬼,說出的話又這樣陰狠,讓人害怕。

“姑奶奶,求您放過我,我以後,不,明天,明天就請人給您遷墳,把您的墓地移到咱們縣風水最好的地方,天天大魚大肉供著。”錢成裏給她磕頭表決心。

寧春對此充耳不聞,她都死了還在意這些做什麽,看錢成裏頭磕得差不多了,額頭就按見血了,才讓他停下。

“縣令大人的心意我知曉了,不過,”寧春滿意地看著錢成裏臉色的變化,接道,“欠我的你還是要還。”

他欠她的是一條命。錢成裏知道剛才是白磕頭了,眼看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他了,是敢怒不敢言。誰讓他平日沒少搜刮百姓,神仙不會救他的。

死到臨頭,他反而平靜下來,對自己昔日種種錯事都有了認知,認命般的閉上了眼睛。

“拿命來!”寧春一聲喝,朝他面門伸了手。

電光火石間,只聽得一句“住手!”

男子聲音不大,寧春卻感到了壓迫的氣息。聽聲辨位,男子便在她身後不遠處。她登時詫異,竟不知那人何時進的屋,這個時辰,誰會闖縣令小妾的房間?門是沒關,可正常人進屋總該有聲響,再不濟,也能感知他的聲息,莫非這人……

寧春大駭,手便自然垂下,她已然猜到,身後便是捉她去地府的鬼差。

只是,她到底心有不甘,無力擡了擡手,又放下,緩緩轉了身。

來人身著玄色衣袍,年紀看著不大,約摸在弱冠之年,面白如玉,眉微蹙,眼正盯著她,臉色不豫,看來是不滿她要手刃仇人的做法。

寧春只看了那人一眼,便知曉自己的猜測沒錯,他的臉色與她一般,不似常人,相距不過二三步,亦不察他的氣息。

看這人頂多不過一個玉面小生,除了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陰沈,竟能壓住這玄色衣衫,不見絲毫不妥。

只可憐他亦是個短命的,這般好年華,若是在陽間,不知有多少姑娘為他望穿了秋水,憑著好面皮攀個富貴的丈人,前途自不在話下,唉,可惜了,可惜了,在陰間只能當個夜間流連陽世捉鬼的小差役,為閻君鞍前馬後。

想到這些,寧春在心中為他嘆了好幾次不值,畢竟一個皮相這麽好的鬼差在閻君面前天天晃也是養眼的,可閻君大抵不識貨,不給此人升職,還遣他來捉自己這個徘徊陽間不肯離去的鬼魂。

寧春忽生一計,沖此人一笑,自以為粲然得很,並不管這身寒摻的衣裳襯托下,這效果便打了個折。

“這位爺,通融小的則個,待會兒到閻君面前小的為您美言美言,屆時升官發財還不是件容易事,您說呢?”

她的意思是要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待她結果了錢成裏便隨他去地府報到。

祁鈺自從上任閻君被調任天庭後,作為閻君身邊最得力的鬼差直接升成閻君。

今夜他本在地府處理公務,忽有寧縣一帶巡行的鬼差來報,有一新死的女子今夜回魂,怨念甚重,怕是要開殺戒,破壞陰陽兩界的平衡。祁鈺繼任後,處理了不少冤案錯案,這鬼魂索命之事還是頭一遭遇到,便放下公務,親自來了寧縣,他想見識一下那怨念頗深的女鬼到底有多厲害。

正巧碰上她要向那縣令索命,便出言相阻,那女鬼有所忌憚住了手,卻回頭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,露出惋惜的神情,之後又是詭異一笑,在他看來那笑諂媚居多,那女子居然說要到閻君面前為他美言幾句,倒是有趣。

祁鈺皮笑肉不笑道:“那我可要多謝你了。”

寧春不知沒聽出來他口中的嘲諷,還是怎的,朝他拱拱手:“應該的應該的,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,我不過在閻君面前刷刷嘴皮子,鬼差大人您可是幫了小的大忙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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